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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冷漠”的冰岛人,为什么创造出了领先世界50年的音乐
2023-11-17

文詹腾宇

冰岛国宝级后摇乐队胜利的玫瑰。/霍维·斯文松

提及初到冰岛的缘由,文化学者、音乐策划人张长晓说,既有前兆,也是偶然。

2016年,张长晓与意大利歌手安东内洛·文帝蒂一起拍节目。文帝蒂提到,他有一支MV在冰岛取景,并盛赞“这国家有趣而特别”。张长晓随后到荷兰参加音乐交流活动,动了心思:“当时活动结束得早,刚好有空去附近的国家转转,就马上买机票去冰岛了。”

张长晓有个习惯,每到一地都会去唱片店大量淘碟。唱片店老板见张长晓买得多,知道是个行家,便引荐冰岛音乐专家古尼博士给他认识,并给他一张写着地址的纸片,“我以为怎么也得打个车吧,结果那地方步行5分钟就到了”。

如今唱片店几乎都消失了。/Unsplash

经过再三确认,张长晓才相信眼前这个叼着烟斗、经营着一家户外用品店,看似与音乐毫无关系的老先生正是古尼博士。冰岛人大都有副业,总统家属或名人开店很常。比如“胜利的玫瑰”(SigurRós)乐队的主唱雍希(Jonsi)就在市中心和姐姐合开了一家香水店。

古尼说,大家熟知的冰岛音乐人多是与欧美唱片公司签约、被国际市场认可那批人,实际上,还有很多本土宝藏尚待挖掘。

深谈之后,张长晓决定继续了解并推广冰岛音乐,就像他当年将意大利歌手弗朗切斯科·巴奇尼带到中国演出,又将崔健、张楚、苏阳、万能青年旅店等中国音乐人推荐给意大利听众那样。

古斯古斯乐队。/专辑配图

在街上裸奔

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国家

冰岛最近一次大规模出圈是在2018年,冰岛国家队在俄罗斯世界杯小组赛上击败强敌阿根廷队,许多人从此知道了这个极富战斗精神、球员大都有一份兼职的北欧小国。

冰岛人口只有30多万,小到需要用反乱伦App来测试恋人之间是否远房兄妹,小到即便在街头偶遇国家元首、流行偶像或隐退天王都不稀奇。不过张长晓强调,冰岛固然小,但这个国家与国民的精神境界却比很多地方宏大;它看似冷漠,但格外宽容,从不循规蹈矩,能容下各种奇才甚至怪才,所以才有了多元的文化及音乐。

在很多人眼里,冰岛遥远、奇幻,像不存在的世外之地,它一直活在人们对极寒的好奇、对极光的遐想和逃往遍布美景的极远之地的渴望之中。张长晓初到冰岛时只觉冰冷无比,“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,把人完全隔绝”。

冰岛歌手琼斯用提琴的弓演奏吉他。(图/阿尼·托法森)

而冰岛人看起来也非常冷漠。张长晓解释道,80%的冰岛人生活在首都雷克雅未克,彼此大都认识,但即便很熟也不爱寒暄,不假客气、装热情。他形容冰岛“就像从原始社会直接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”。

张长晓说,冰岛“似乎保留了人类最纯粹、直接的社交形态,好像把全世界所有不合群的人聚到一块儿了”。

“这是一个你在街上裸奔都没人会多看一眼的国家,地方小、人少,人们比较自我,不需要特意取悦谁,没有我们那么大的竞争压力,不会被逼着迎合社会规范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
“当你身处一个大环境的时候,你或多或少会受环境能量的影响,做出一些你本身不想做的事,或者成为一个不那么喜欢的自己;而在冰岛,地方小,自我价值是第一位的。”

这种国民特性也直接影响了冰岛的音乐,比如闻名于世的后摇,没有歌词,只有哼唱出的音符和情绪,曲子的情绪通常从极安静到极澎湃。而这种音乐形式可以塑造听者的参与感,人们可以在其中填充感情、释放自己,与音乐产生最私人、最自我也最深刻的关联。

冰岛的气质,是冷静中的激烈。/Unsplash

在音乐爱好者眼里,冰岛音乐是神秘又深远的“鲸鱼的声音”,是狂热的电波音乐节,是名扬世界的歌后比约克,是深具魅力的胜利的玫瑰乐队、兽人(OfMonstersandMen)乐队、múm乐队、BangGang乐队和埃米利亚娜·托里尼(EmilianaTorrini)。

是《权力的游戏》中《卡斯特梅的雨季》凛冬将至般凄清的吟唱,是《海王》电影插曲《迷失大海》先空灵静谧、接着排山倒海的宏大意象,是《死亡搁浅》游戏原声带里“低吼”(LowRoar)乐队迷幻而忧伤的精灵般的吟唱,是不拘一格的思想,也是伸张个性的天地。

冰岛艺术家、歌手比约克。

实际上,冰岛音乐远比上述印象更为复杂。许多小语种国家背后,都有宽广的音乐文化和漫长细碎的流变史。“冰岛音乐领先世界50年”是一个江湖传说和弹幕名梗,而这句亦庄亦谐的话恰好与冰岛音乐的性格相通,表达了冰岛人在思想、形式和趣味上的独到之处。

兽人乐队,冰岛著名的独立民谣、流行乐队。

冰岛音乐最大的共性

就是没有共性

冰岛确实很小,小到张长晓和古尼打算合著冰岛音乐史的消息一出,冰岛总统约翰内松就听说了。

约翰内松为这本名为《尖叫的经典·冰岛音乐简史》(以下简称《尖叫的经典》)的书写了一段序言:“流行音乐赋予人们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和方式,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创作音乐表达心中所想,同样,人们可以通过音乐作品表达心中不满、对当今热点议题提出微小而独特的个人见解。

这一流行文化关乎个体的自由和多样,其中有对传统的继承,也有正在发生的创新。”

此外,约翰内松在序言中提到:许多表演者会使用冰岛语演唱,以抵御用英语唱歌,借此在国际舞台上大放异彩的诱惑。而张长晓觉得,这段话展现了冰岛强烈的民族意识和重视本国音乐文化的心态,他们不只用英语向主流话语圈靠拢,更是用冰岛语传播和留存本民族最优秀的文化和思考方式。

冰岛语言,就和这片土地一样空灵。/Unsplash

冰岛语与汉语一样,有精巧的延伸和丰富的意蕴,很难精确翻成英语,因此很多冰岛音乐人坚持用母语演唱。“音乐”一词,冰岛语是tónlist,字面意思就是“音的艺术”(tone-art),鼓励人们拓展和塑造不同的声音形式,创作属于自己的音乐风格。

在《尖叫的经典》封面上,张长晓用了“Dægurtónlist”一词,在冰岛语中是“天语艺术”之意,即流行音乐。

“我把这种现象称为‘语言的多向可塑性’,英语传达的是一种比较简单直接的意象,而冰岛语有更多、更深层的东西。后摇里那些吟唱同样也出自冰岛语的音节,这是他们吟唱的方式,而不是故意为之的奇怪声音。这种民族的、方言的腔调本身就是一种语言。”

张长晓认为,英语在世界范围内的强势导致人们在听音乐时容易一叶障目,忽略掉许多小语种国家的精品,而这也是他一直从事小语种音乐推广的初衷。

冰岛音乐记录片《听风的歌Heima》

《尖叫的经典》梳理了冰岛音乐发展的简要脉络。

19世纪中叶,冰岛只有6万个居民,终日与黑暗、严寒和不时喷发的火山为伴;1870年至1914年,近四分之一冰岛人离开故土寻找新生活;直到20世纪40年代冰岛独立建国、经济逐渐繁荣,这片土地才迎来了真正的流行音乐和歌手,并出现了比约克、方糖乐队、斯图门乐队、胜利的玫瑰乐队和兽人乐队等乐坛巨匠,涵盖硬摇滚、死亡金属、独立民谣、朋克、电子、新浪潮、民族和古典等风格。

SigurRós,胜利玫瑰,是国内众多乐迷认识冰岛音乐或者接触后摇/氛围音乐的重要乐队之一,冰岛国宝级乐队。

冰岛国内有超过90家音乐学院、40多个音乐节和上千支乐队,约四分之一人口从事音乐相关工作。

面对“如何总结冰岛音乐的共性和集中诉求”的问题,张长晓答道:最大的共性,就是没有共性,也没有固定模板和谁对谁错。他认为“找共性、下定义”是国内常见的一种总结性思维,但这种思维很难用于概括冰岛音乐。

冰岛的音乐和这里的人一样,原生态、充满个性,比如他们会在古典音乐会末段加入说唱,有乐队会在小镇巡演时裸奔。“兽人乐队全员文了同一个圆圈形状的文身,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,他们的回答是:‘没有为什么。’”

冰岛乐队胜利的玫瑰2009年的专辑《WePlaylessly》

张长晓曾在雷克雅未克街头遇见一个小女孩,小女孩拿着一个手写笔记本,说这是自己的诗集,想卖给他。他觉得诧异:“居然有人拿非出版物来卖?”

后来听朋友介绍才知道,20年前的冰岛音乐天后比约克也是这么推销自己的私人诗集的。他觉得这就是冰岛人的魅力所在——没有规律,没心没肺,没有不可能,“如果他有20%的把握,他可能就去做了;就算失败了,他们也会一笑而过”。

张长晓觉得,这种深具自我风格和创造力的特质非常可贵:“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地陷入某种规范,总觉得不应该这样、不应该那样,看到一个人做出区别于你的规范的东西,会觉得别人真搞笑。但实际上,到底是他搞笑,还是我们更搞笑呢?”

2016年,张长晓与“冰岛民谣教父”、时年75岁的歌手梅加斯。采访结束后,梅加斯第一次同意张长晓扶他回家。

“一个精神自由的方向和解脱的方式”

张长晓说,冰岛没什么偶像文化,人们更倾向于追逐成功而不是羡慕个人,也就是“我要写出胜利的玫瑰乐队那样成功的作品”,而不是喊“胜利的玫瑰乐队好成功啊”。

每个人都可以尝试创作属于自己的音乐,在张长晓看来,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都不太在意权威,又都有“我是摇滚教父、我是开山鼻祖”的自信和勇气。

与所有冰岛人一样,梅加斯倔强,不合群,特立独行,他用尖细而怪异的声音唱民谣,一改冰岛此前标准的学院派唱法,起初招致不少怀疑与批评,后来世人才慢慢了解梅加斯的重要性。张长晓说,梅加斯用自己的歌声改变了冰岛,后来的歌手得其启发,才大胆地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声音和艺术。

梅加斯,冰岛的民谣音乐之父。/Youtube截屏

张长晓与当时已经75岁的梅加斯见面时,深感震撼,觉得如此重要的艺术家生活居然“难以想象的寒酸”:“很难想象像一个鲍勃·迪伦或者我们想象中音乐教父那样的大人物,自己从家门口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跟我们见面,在走去酒吧的路上坚持拒绝我们扶他。”

斯图门乐队也是张长晓的推荐之一,这支以幽默、轻松曲风闻名的乐队1986年曾到访中国(当时乐队名称是“指日可待”),他们是继英国威猛乐队之后第二支来中国巡演的国外乐队。

“他们跟我说,到中国的第一反应就是‘原来大家都没有听过摇滚啊’。演出在北京一个剧场进行,开始的瞬间很多人就跑了,但还是有一部分人留下来跟着他们舞动。”

在与冰岛音乐人的交流中,张长晓发现中国文化对冰岛音乐人也具有积极影响。梅加斯对张长晓说,他早年间去泰国时听到邓丽君的《甜蜜蜜》,特别喜欢,所以把这首歌的采样用在自己的歌里。

邓丽君的《甜蜜蜜》影响的不只是中国人。

冰岛摇滚教父布比·默滕斯也和张长晓提到中国文化对他的深刻影响:布比年轻时有一段时间不思进取,生活糜烂,有一个来自中国的音乐老师看不惯,给他讲了个很有禅意的故事——“看见前面那棵树了么?你跟树之间的差别是什么?简单说,树在生长,而你原地不动。”这个故事打动了布比,并让他回归生活正轨。

张长晓第一次带古尼来中国交流时,古尼站在天安门广场上,说自己吓坏了,“这儿太大了,让我感觉像一个肥胖的婴儿那样不知所措”。中国宏大的空间和飞快的高铁速度,让古尼这样素来宠辱不惊的冰岛人觉得惊叹不已;国人则反过来惊讶于冰岛人精神世界的博大与包容。

张长晓(左三)代表世界小语种音乐研究中心邀请古尼博士(右一)、意大利钢琴家乔万尼·阿列维(左四)来中国访问交流。

张长晓觉得这种对比非常重要:“以前我们缺自由,所以大家都寻找自由;但今天自由了,我们却不会思考,活在了条条框框和范式里,有时候还笑范式之外的人,这是值得反思的。我觉得冰岛的人和音乐对我们的最大价值,就是提供了一个精神自由的方向和解脱的方式。”

首发于《新周刊》582期


参考资料